[遊記] 塞維亞主教座堂：哥倫布魂歸來兮

塞維亞主教座堂一隅。

我又中了KOEI的計

《大航海時代IV》中， 可由塞維亞港造訪名勝「聖地牙哥大教堂」。因為這個記憶，我一直認為塞維亞有一座「聖地牙哥大教堂」。有次想起此事，特地搜尋了一下：咦，一如大多數的知名城市，塞維亞只有一座「主教座堂」(cathedral，西班牙文作catedral，拉丁文意為「(主教的)座位」)。也並沒有別名。見鬼了，那麼誰是聖地牙哥大教堂？

《大航海時代IV》在塞維亞靠港後，點選拜訪遺跡，會直接發現「聖地牙哥大教堂」，導致我一直以為它就在塞維亞。

有次我玩Crusader Kings III (CK3)時才發現不對勁… 西班牙西北隅的Santiago de Compostela (聖地牙哥·德·孔波斯特拉)居然是天主教聖地。這座城市的主教座堂據說供奉著十二門徒之一的雅各的遺骨(Jacob，但英文文獻通常稱他為James)。基督徒最著名的一條朝聖路線就是西班牙北部以這座城市為終點的「聖雅各之路」(Camino de Santiago，台灣旅行業常簡稱其為「朝聖之路」)。順帶一提，西班牙文的聖地牙哥Santiago，其實就是聖雅各「Sant Iago」的意思(拉丁文以I代J且不能以b作為單字結尾)。我到那時才發現原來遊戲中的「聖地牙哥大教堂」離塞維亞超級遠！我又被KOEI誤導了一次！

CK3遊戲中，天主教的五大聖地之一就在Santiago de Compostela。而塞維亞的位置大約在黃點處。

唉，怪我自己太愛把遺跡和城市湊在一起，畢竟其實遊戲裡很多遺跡都離港口非常遠，例如羅馬競技場是從熱那亞進入、石柱群是從倫敦進入、紫禁城是從杭州進入。所以其實也不能全怪KOEI？🙄

誤導就誤導吧，總之在規畫行程時，我仍然堅持要把塞維亞主座教堂排進行程中。但後來因為工作太忙，我連裡面有什麼都沒查，就出發參訪了。

世界級的大教堂

哥德式教堂常見的尖頂設計。

塞維亞教堂建築本身在16世紀完工時便成為世界上最大的教堂，一舉打敗了此前千年一直擁有此頭銜的「聖索菲亞大教堂」(Hagia Sophia)，而且就算到今天，她都還能排進前五大。不過我在寫遊記的當下才知道這件事... 只能感嘆：「唉，早知道應該多花點時間欣賞教堂外觀」，因為通常這種等級的教堂都會在入口門面或「龕楣」(tympanum，門上的半圓或三角形裝飾空間)下不少功夫。沒想到翻了照片，我才發現：原來我不知不覺拍了每一道門的照片。(獨漏東側的「鐘門」(Puerta de Campanillas)，因為他整修中，被圍起來了。有興趣可參考wikipedia圖。)果然美的東西就是會讓人情不自禁。

南側的Puerta del Príncipe。現場購票要在此排隊，所以上面才有遮陽棚。《聖經》屢稱耶穌為"prince"，根據情境可譯為「君王」或「王子」。

西側的正門「聖母升天門」(Portada de la Asunción)

西大門旁的「洗禮門」(Puerta del Bautismo)

西大門旁的「聖米迦勒門」(Puerta de San Miguel)。西班牙文Miguel就是英文的Michael，這邊所指的就是那位著名的大天使米迦勒。

東側的「三賢朝拜門」(Puerta de la Adoración de los Magos)。上方可見哥德式建築常見的「飛扶壁」(flying buttress)。

參觀結束後會北側這道「聖母受胎門」(Puerta de la Concepción)離開教堂，進入橘園(Patio de los Naranjos)。

行程結束後會從橘園北側的「寬恕門」(Puerta del Perdón)離開教堂。

和很多教堂一樣，每道門的命名都是根據著名的聖經故事，且通常門或龕楣上都會雕刻著相應的故事。這座教堂後來有多次增修，所以有些門完成的年份顯然較晚，風格略有不同。

啊不就是卡大間的媽祖廟？

由於票務問題，我們搞了超級久才入進場。而且最後館方仍然查不到我們從官網購買的門票，所以我們最後重新購票才進去。西班牙的IT產業，加油點好嗎？

教堂內部寬敞。與其他主教座堂類似：兩側的迴廊有一個一個的小禮拜室(類似台灣廟宇中會有一區一區不同的神)，裡面供奉的是各種聖人。很多聖人都很在地，例如該城市的主教、主保聖人(patron)這種。所以對我們這些外國人來說，不認識才是常態。總結來說，教堂內部並沒有太多亮點...

進門抬頭，可看到哥德式建築常見的肋狀拱頂(rib vault)。教堂內部大多數地方都偏暗，因為有開窗的地方很少。

教堂內部的兩側有很多圍起來的禮拜堂(chapel)，裡面的人真的都不認識。

另一個禮拜堂。因為那兩條黃金龍柱的關係，中間的雕像就算換成關公，可能都毫無違和。

鑲金又包銀的聖經故事、聖母與聖子、祭壇。那排一格一格的聖經故事有沒有跟台灣廟宇中一格一格的民間信仰故事有87%像？

教堂中收藏的卡斯提亞-雷昂旗的一角。代表雷昂的獅子腫摩會變成醬？😶

那人就在燈火闌珊處

我心中一面抱怨KOEI、一面覺得無聊地逛完這座教堂。正在尋找出口時，一轉頭，一座雕像和一到光映入我的眼簾。

哦哦哦~ 好大的雕塑作品啊，讓我隨手拍個照。

我一眼就認出了抬棺者身上的盾徽：顯然是代表著西班牙的四大成員國。既然如此，那棺的主人想必身分非凡。奇怪，旁邊怎麼沒個立牌寫這是誰？讓我細細端詳，想必棺上必有其名。

銘文："Aqui jacen los restos de Cristobal Colon desde 1796 los guardo la Habana y este sepulcro por R.D. de 26 de febrero de 1891" 

乾，我雖然看不太懂西班牙文，但是右上角的兩個字我倒是剛好認得：Cristóbal Colón就是哥倫布的西班牙名！大學修西班牙文時，我特地去查了哥倫布的名字，所以剛好知道。哭夭噢！原來哥倫布的靈柩就在這座教堂中。這麼重要的事情我怎麼現在才知道！奇怪，以前讀他的故事，不是說他的遺願是要葬在他所登陸的「印度」(新大陸)嗎？怎會在這？

銘文翻譯成中文是：「此乃哥倫布遺骨。其自1796年起，安置於哈瓦那。1891年2月26日，遵聖旨移至此處。」銘文中的R.D.是聖旨(Real Decreto)的意思。(來源是這篇文章)

1506年，哥倫布病逝於西班牙Valladolid。初葬於當地，後依長子Diego之意移葬至塞維亞。

1537年，族人遵循哥倫布遺願，將其遺骨移往多明尼加(Dominicana)的聖多明各(Santo Domingo)。會選此地，大概是因為哥倫布父子都被任命為「印度總督」(virrey de las Indias)，Diego更實際治理過Hispaniola島，所以才選擇葬在該島的聖多明各。

1795年，法蘭西第一共和打敗反法聯軍。西班牙因此被迫在和約中割讓多明尼加，政府決定將哥倫布的遺骸轉移到古巴島的哈瓦那(Habana)。因此銘文中才寫說「自1796年起，(遺骨)安置於哈瓦那」。

1891年，聖旨諭令在哈瓦那建造照片中的雕塑。藝術家Arturo Mélida y Alinari雀屏中選，並於隔年開始創作，歷史5年完工。因此靈柩上才寫「1891年2月26日，遵聖旨移至此處。」所以「此處」(aqui)指的其實是哈瓦那，而非塞維亞。(資料來源：Museo de Prado)

1898年，西班牙在美西戰爭中落敗，古巴因而成為美國的保護國(protectorate)。西班牙政府才又將這尊哥倫布靈柩從哈瓦那運回西班牙，安放於塞維利亞主教座堂現址。

哥倫布真的很忙！以前只知道他生前一直在太平洋兩岸跑，沒想到連死後也是。不過說了半天的哥倫布遺骨，會不會都是唬爛的？(就像很多宗教那樣)這個問題西班牙政府早被問到爛了，但直到晚近才克服技術瓶頸得以驗證。由於哥倫布的次子Hernando也葬在塞維亞，所以後來(2000後有多次、2024年10月最終確認)做DNA檢驗時，才能夠拿次子的遺骨來匹配。最後證實：塞維亞教堂中的哥倫布遺骨屬實。

次子Hernando的墓可在教堂的地上找到。圍繞盾徽的銘文寫著「A Castilla y a León Nuevo Mundo dio Colón」，意即「哥倫布將新世界贈與卡斯提亞及雷昂。」

永遠的政治宣傳

雕像前後兩排的神采大相逕庭，不免啟人疑竇。一查果然有玄機。根據Daniel Ortiz的說法：由於19世紀盛行的民族主義，作者有意凸顯Castilla y León的主體性，所以把這兩個王國放在前排。綜合其他資料也可發現魔鬼果然藏在細節裡：

1. 卡斯提亞比較好懂：手握關刀... 呃，我是說船槳。上面還有一條魚，象徵贊助哥倫布的冒險。
2. 注意看雷昂拿的戟。高舉的尾端是十字架，但底下的矛尖刺進一顆石榴(granada)。換言之就是要凸顯天主教(十字架)滅格拉那達(Granada，這個字的意思就是石榴)，完成收復失土(Reconquista)的偉業。此外，也就是在滅格拉那達的那年(1492)，哥倫布才順利得到贊助而遠航。(感謝這篇網誌提示)
3. 作為西班牙的經濟重心，阿拉貢不僅盾徽不太明顯，還出現明顯錯誤：蝙蝠出現在長袍、胸前、甚至是王冠上。蝙蝠加條紋其實是瓦倫西亞(Valencia)的盾徽。作者不知是刻意為之還是搞錯，這點Daniel Ortiz也有批評。

雖然拍不到靈柩正面的圖案，但側面的哥倫布盾徽島是很明顯。上方是城堡和獅子(卡斯提亞與雷昂)，下方是群島與五個船錨。

彩色版的哥倫布盾徽(source: wikipedia)。最底下那塊黃底藍斜線圖案是哥倫布家族在熱那亞本家的家徽。

前面兩位抬棺者(卡斯提亞與雷昂)趾高氣昂，後面兩位(阿拉貢與納瓦拉)卻垂頭喪氣。作者想凸顯後者是小老弟的用心昭然若揭。

十字戟刺進石榴，象徵天主教攻克格拉那達。真的有夠哭 🫠

阿拉貢的盾徽是金底四紅豎。

瓦倫西亞的盾徽上面有才有蝙蝠。

結束參觀後，我特地去了紀念品店，但裡面竟然沒有賣介紹這座教堂的書！因此我寫這篇的時候，只能透過網路從一堆半真半假的資訊中挖掘可信的資料。此外，如本文所述，我事後才知道哥倫布的靈柩是塞維亞主教座堂最知名部分😅。所以其實到最後也有點原諒光榮公司(KOEI)了。因為雖然我是被KOEI誤導才來到這座教堂的，但也幸虧這個莫名的堅持，才讓我沒有錯過哥倫布的英魂。或許這也是某種因禍得福吧？

(造訪日期：2023/10/06下午。哥倫布靈柩底的國徽詳解見此文。)